第十章
秦涛为他们准备车马物品。李昊远带着安风自雍京出发西行,他不敢快走,恐马车颠簸;又不敢慢走,怕安风支持不到雪山就会在路上去了。
行行停停,安风精神越来越差,很多东西都吃不下去,有时连药喝了也会吐出来。李昊远心里难过,安风醒的时候越来越少,每天大多都在昏睡。
这一天赶到琴州,李昊远找了家客栈住下。日正十五,天上挂着一轮满月,闪着清幽的冷光。李昊远觉胸中积郁难消,安风躺在*,半点声息也没有。
李昊远扶他起来,喂他喝了些东西,柔声道:「要不要出来赏月,琴州月是我朝名景。素有『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无赖在琴州』之誉。」安风点了点头,李昊远给他加了一件衣服,把他抱到院子里。安风看那轮圆月,悠然出神道:「真美,这儿的月亮比别的地方大些,好像就挂在眼前。」李昊远看他高兴,又哄他吃了些东西。
安风道:「从前你总让我十五这天到雍京去,我每次都很害怕。」李昊远听他提起过去,心中一痛。
「我那时从来不赏月,最怕月亮圆了,觉得就像离人信笺上晕开的泪,让人看都不敢看。原来满月其实这样美。」他偎在李昊远怀里道:「你救了圣教,又灭了七派,我却总是违逆你的意思,你生我的气么?」李昊远道:「开始是生气的,后来不知怎么的,总觉得是我亏欠你。」安风俏皮的眨眨眼睛,彷佛过往的生气一瞬间全回来了。李昊远低头去亲他的眼睛。
又行了几天,到了大江边上。春汛来临,没有任何一条船肯这时渡江。李昊远怕安风撑不下去,每天输一些真气给他,抱着他在江边碰运气。岸边风大,吹得安风的衣衫猎猎作响。
今天找的这个船夫据说已在江上四十年,无论怎么商量,出多少银子,也不肯走这一趟。一阵大风吹来,把安风的披风吹得翻了过去,露出他苍白的脸。李昊远忙给他盖上,转过头来发现那老船夫盯着自己和安风。
老人脸上全是风霜的痕迹,岁月勾勒出苍老的纹路。咬了咬牙道:「小老儿今日冒死送二位公子一程,看这位公子的脸色,是往家赶么?」李昊远先是一喜,坐到船上之后,暗自悲凉;安风病重,连一个不会武功的船夫也看得出来了,以为他是要落叶归根,死在家里。仔细想想,真相何尝不是如此。越发心如刀割。
船在江心里打转,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到下游。李昊远才知汛期行船,凶险至此。他生为皇子,又兼智计过人,以为世间无事不可为,此刻安风病重难愈,更在这里见识到了天地之威,抱紧安风,默默求遍满天神佛。
过了大江进入草原,绿野荫荫。这里有大量的驻军和居民,还有一些放牧为生的民族。李昊远继位后,将这里治理的比从前好了许多,给了那些游牧的人房子定居,不再破坏草原。
也许是因为离雪山越来越近了,安风的精神竟然一日比日好。李昊远知道他的伤不会再好,一面高兴他现在有了精神,一面担心也许只是回光返照。
离开草原之后,是一段难行的路,荒无人烟,李昊远抱着安风,背着食物、饮水、衣服和安风的药,在荒漠里跋涉。
这条路离雪山最近,可处处都有流沙,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不肯走这条路。他们的马和一些大的行李先后陷在流沙里,若非李昊远武功卓绝,两个人此刻已是白骨。
安风醒时总是默默的望着李昊远。
休息时,李昊远道:「你为什么总看着我?」
安风道:「昊远,你为什么要陪我,当初你要我去雍王府,不过是一个男宠。」李昊远道:「这怎么说得清。」良久,李昊远道:「我母亲早逝,父皇昏庸,弟弟年纪小。我也没有宠妃,这半生寂寞得很。放在心上惦记的也只有你一个人。当年你昏迷不醒,我曾经发誓假如上天肯让你再属于我,绝不会再伤了你。可说到底,还是我害了你。」安风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心事,竟还隐隐带着对自己的依赖。想了一会,疲倦睡去了。
这条路虽然难走,毕竟短,这一天已能隐约看见大山的轮廓。
安风痴痴的望着前方,终于到了。
山上的温泉转冷,旧香教众早已迁居,李昊远千心万苦带安风上来,雪山上只有一些旧香教的遗迹。他怕安风伤心,留心看他神色;安风很平静,还带着几分欢喜。
安风熟悉这里的一切,久已黯淡的眸子带着热切的欢快。他带李昊远到自己住的山洞里去。
山洞里整洁异常,入口处堆着齐齐的柴木,每一块都已劈得细细小小的。安风拿了些,熟练的找来火石,在炉子里生了火。那炉子设计得很巧妙,不一会整个山洞里就一片暖融融。火光映在安风的脸上,有种跳跃的红。
李昊远凝望这安风长大的地方,墙上挂着许多明珠,照得满室皆明。洞口立着一扇紫檀雕琢的门,光滑非常,把这山洞衬的竟同书房一般。
洞内次第摆着几张极精制的书案,笔架子上搭着些羊毫、狼毫,还闲放着一根洞箫。靠近山洞内部的部位,有一大片深碧色的冰,给人以望不到底的深邃感觉,被细碎的石头极精致的围起来。上面竟还有一些迭好的被褥。
安风看他望着那里,拉着他的手,走了过去。抚摩那冰面道:「这是我的床。」把李昊远的手也放在上面,李昊远觉触手寒凉,坚硬异常。
安风道:「这本是一个寒泉,后来结冰再也不化,爹说只怕有千年时光。我自小就睡在这里。」安风欢快的在山洞里来回奔走,翻找东西。李昊远陪他看他小时的物品,小小的拨浪鼓,小小的桌子、椅子,安风的衣服、安风的书。山洞里竟还存着许多食物,水桶里有结冰的水。
「随云好像算准我会回来似的。」安风在火上架了锅,把食物放进去融化。
李昊远从未看过他做饭,十分惊讶。
安风听他没有动静,回头去看他道:「怎么了,我手艺不错的。」李昊远道:「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做饭。」安风笑了一笑,继续摆弄那些东西。
李昊远看他忙碌的背影,想起伊随云说我生不过是一呼一吸须臾之间。心中大恸,觉若能永远和安风在一起,陪他过世外桃源的日子,该是何等欢乐。若是没有了他,纵然万里江山,君临天下,又能如何?
他这边想着,安风已做了几个菜,把杯子摆好,拉他过去吃。李昊远闻得香气扑鼻而来,安风说手艺不错,果真不是吹嘘。
酒杯是整块白玉雕的,安风为他倒了一杯酒:「这是我教独创,以百花酿制。」李昊远喝了那杯酒,醇厚清香,入口后一阵温热。安风见他喜欢,又倒了一杯给他,李昊远也给他倒了一杯,伸手臂在安风手上绕过,安风会意,喝了那杯酒。
这一顿饭吃了好久,李昊远柔声道:「你累不累?」安风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把被褥打开,铺在那冰面上。李昊远看他轻轻在那里扫被铺床,只盼时光就此停住,再也不要前行。
安风在那冰上厚厚的铺了几层,伸手招呼李昊远过去。
李昊远缓缓在他身边坐下,安风让他躺在上面,伸手把他衣服一件件解下,拉过被子盖在李昊远身上。
他起身去他的书柜里*索,拿出一个小小的、雕作花朵形状的玉瓶。晃了一晃,倒出一枚丹丸放在嘴里,把剩下的装在李昊远的衣服里。李昊远不知他在做什么,也不问他。
安风轻轻把自己的衣服解开,钻进被子里,缠在李昊远身上,吻住他,把口里的丹丸分了一半给他。李昊远咽下那半枚丹丸,深深的吻住安风,安风紧紧的抱着他,像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那样紧。
抵─死─缠─绵─
李昊远醒来时,安风正在抚*他眉头的紧皱,柔声道:「昊远,你做噩梦了么?」李昊远痴痴的看着他,摇了摇头。
安风冲他笑一笑,一头黑发披散下来,整个人像是会发光。李昊远迟疑的抚摩他的头发,安风也不说话。李昊远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。
安风自己洗了脸梳好头发,笑着亲自为李昊远也洗了脸,又陪他吃东西。
李昊远终于忍不住开口:「你的头发……」
安风轻伸指按在他的唇上,走过去把被褥迭起来放在一边,拿了一个小瓶打开来,把里面的药水倒在冰面上。
安风做完这一切,似乎有点疲惫,坐了一会,低声道:「我的衣服。」李昊远取出凤袍为他穿在他身上,安风微笑着任他摆弄。
李昊远抱着他,忽然感觉他软了下去。安风吃力道:「抱我到那冰面上去。」李昊远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在那千年不化的冰面上,感觉触手处竟有些微温。安风柔声道:「昊远,我欠你的,来生还给你,你欠我的,来生还给我。」冰面发出喀嚓断裂的声音,水缓缓的漫上来,李昊远紧紧抓住安风的手。安风望着他,眼睛里是海一样深一样复杂的情意。
安风柔声道:「昊远,我要沉到寒泉里去了。我给你的玉瓶,里面是旧香教的灵药,你以后若是有什么大的不舒服,就吃了它。」李昊远抱住他低声道:「不……安风……不……」安风温柔的抚*他的脸,细不可闻的道:「昊远,我的内伤支持不下去了,我的功夫本就是极寒的,在寒泉里并不会死去,只是龟息。也许尚有机会自愈,也许父亲会回来救我。」李昊远根本不相信,沉入寒泉又怎么能存活,安风不过是怕自己想不开,拿这些话来欺骗自己。
可李昊远宁肯让自己相信,他轻轻把安风放在开始融化的冰面上,柔声道:「安风,你一定会好起来的,记得来找我。我会每天都等着你。」水拥着安风的长发,柔柔的在他身上荡漾,大红的凤袍被水展开,像一朵徐徐开放的红莲。水渐渐覆在安风面上,他轻轻闭上眼睛。
李昊远心痛至极,看着安风渐渐沉了下去,温热的手指逐渐冰冷,从他手里脱了出去,安风的戒指落在他手里。
李昊远看着这枚戒指,它的主人已沉入寒泉,它却仍旧幽幽的发着光。
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夜,自己去晚雪楼看安风,安风正在帐子里沉睡,只露了一只手出来,雪白的手指,上面戴着这旧香教身分的标志,显得白的愈白,黑的愈黑。
在那之前,柳盈霜来找自己,娇俏的说:「王爷,你一定没见过,世上竟然有那么美丽的人。」椎心之痛刺在身上,有血腥气从身体深处弥漫上来。
「安风!
「安风!」
山洞里回旋着他悲怆的呼唤,李昊远看水面下安风的睫毛似乎颤了一颤,伸手去抚,碰到的却是寒冰。寒泉重新冻结起来,让刚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觉。
只有山洞仍在一遍遍的重复那凄凉悲怆的呼唤。回想起这三年,竟似比一生一世还要漫长。李昊远轻抚冰面,感觉安风的表情是那样的孱弱和楚楚可怜。
他喃喃道:「安风,你不要怕,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,等我回去处理些事,就来这里陪着你。」安风静静的躺在冰面下,竟只像睡着了一般。
李昊远不死心,一遍遍的叫他:「安风!安风!安风!」等到第三天,李昊远终于绝望了。他在安风沉眠的洞口做了标记,一步一回头的走下山去。走了不知多久,那山洞的洞口渐渐看不到了。
李昊远转回身,对着天地对着那山峰大喊了一声:「安风!」声音凄怆得令人不忍听,天际有轰隆隆的响动,似乎连上天也在回应这悲恸。
远远的一道白线呼啸而下,大雪排山倒海喷涌激流,直冲到李昊远面前停止。李昊远望向前方,铺天盖地的雪埋葬了一切,再也看不到安风埋骨的山洞。
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。
***
三年后。
李昊远把玩那花朵形状的玉瓶,轻轻抚*光滑的瓶身。
郭太医道:「陛下,这瓶中之药是旧香教中的圣物,功效几可起死回生,万金难求。皇上还是吃了他吧。」李昊远摇了摇头,低声道:「你退下吧。」郭太医退出寝宫,守在外面的李昊风迎上来道:「怎样?」郭太医摇了摇头,黯然道:「圣上不肯服药。」李昊风道:「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。」他撇下郭太医,跑进寝宫去。
李昊远躺在*,脸色苍白,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玉瓶。
李昊风扑过去,跪在他的床边:「皇兄。」
李昊远道:「昊风,你怎么来了?」
李昊风道:「皇兄,你的旨意臣弟不能接,如果一定要让位给臣弟,臣弟就立刻死在你面前。」李昊远叹息了一声,「你不肯接,这位置我传给谁?你不怕天下大乱么?社稷是天下的社稷,当年我要当皇帝,一大半是因为太子不适合。现在我要传给你,是因为你适合。」「皇兄,安风把剩下的这颗药给了你。就是为了万一有什么不测,用来救你的命。他希望你好好活着。你不要连他最后的意愿都违背了。」李昊远微微摇头。
「皇兄,你……」
「昊风,朕想回雍王府去。你让人去把安风住的晚雪楼收拾出来。不要动里面的东西。」「不,皇兄。你别回去。」李昊远冷道:「朕连这点主也做不了么?」李昊风抱住他的手臂,哽咽道:「哥哥,哥哥。你忘了安风吧。」他们兄弟年幼时在深宫受尽冷遇,相依为命。如今李昊远病重难愈,心中真是痛楚难当。
李昊远合上眼睛,疲惫道:「昊风,随我去吧。」雪楼依旧,人已不在。床梁上悬的夜明珠还在吐露光华,李昊远轻轻摩挲松软的被褥。他在这里第一次得到了安风。安风挣扎哭泣,不断的推拒。
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对他好些,偏偏要气不过他的不肯服从,碾碎他的傲骨,逼他求饶。
李昊远躺在安风的被褥之上,床帐间似乎隐约还有安风清冷的香气。
那孩子一样纯粹,骄傲玲珑的人已经无处可寻了。
李昊远积郁成疾,他不肯服药,自然再神奇的灵丹也罔效。李昊风万般不愿,仍旧在兄长的意愿下登基称帝。李昊远的病又拖了三个月,还没有到第二年春天,就支撑不住了。李昊风让郭太医将药掺在他的食物里,否则便连这一百天也熬不下来。
可这个方法毕竟不比真正的治疗。病人不肯求生,神医也要束手。
这天的暖阳很好,李昊远让人将软榻抬到院子里去。挥退左右,一个人看梅树枝头的花苞。三年前,安风问自己:「皇上也有春愁么?」李昊远合上眼睛,低声道:「安风,花又要开了,等它们都开了,我们就出城去看。」有人温柔的答应:「好。」温柔的手轻轻抚*李昊远的脸,触感微凉。
李昊远睁开眼睛,面前是怎样一双美丽的手。五指修长,关节处有极浅淡的纹,整只更像是用和田美玉雕琢而成的,白的近乎通透,只有指甲处略微透着些粉红。
李昊远在许多年前见过这美丽的手,那时这只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墨玉的戒指,现在那里只有一圈粉红色的痕迹。李昊远抬起头,望着面前的人。
安风微笑着坐在他身边,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。李昊远抱住他纤瘦柔韧的腰身。
是真是幻……李昊远道:「安风,你来接我了么?」安风柔声道:「昊远,我回来了。」他轻轻吻李昊远的唇,一声声道:「我回来了,我回来了。」像是缠绵的叹息。
李昊远如坠入人间最美丽的梦中,黯然的眸子重新焕发出神采。
安风道:「我回来了,昊远,是我。」
李昊远凝望这他,眼睛也不肯眨,低声道:「我真的不是做梦么?」安风道:「我知道前山被埋在雪里了。昊远,我住的山洞另有一个出口,父亲从大宛回来救了我。」说到这瑞安风微微咳嗽了一声,柔声道:「可是我的内功散了,虽然沉在寒泉里,也不能保全。即使我父亲和教中长老也没有办法救我。直到离开寒泉的第二年,才能下地走动。我想来看你,父亲说我再动情便会真的死了。」李昊远听他说话,他想念安风的声音太久了,再听见心都痛了。
直到安风说到这里,才问他:「现在怎么样?」声音里全是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。
安风道:「我心里想着你,内伤始终难愈。数月前有商人从中原到大宛,说你要传位给陈王。说你生了病,没有人能治好。」安风握住李昊远的手,柔声道:「我走时留给你的丹丸,是圣教的神物。炼制极难,传说可以生死人、肉白骨。
「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吃,心里急得没有办法,几乎再次走火入魔,真气窜入了岔道。父亲和教中的几位长老合力救我,以为再也熬不过去,没有想到内息从我素来修炼的反路顺畅流过,许多从前闭塞难医的经脉重新打通。
「虽然不知道将来如何,这一刻却可以熬过。」他轻轻伏在李昊远的身边,在他耳畔温柔的道:「昊远,你会很快好起来的。」李昊远轻轻搂住他的腰身,低声道:「安风,我的安风,我的安风……」早春的梅花悄然绽放,空气中弥漫开清冽的冷香。
李昊远本是积郁成疾,重见安风,几乎不药而愈,和安风迁居在雪山脚下。这里夏季有高山上冰雪融化的溪水,是安风熟悉的环境。
安风的内伤虽然好了,身体仍然远不如当年,他用的许多药材都要在雪山上采摘最新鲜的来配制。
李昊远在夏日的屋后和安风牵手坐在院子里,听远处溪水潺潺,看已经和他们熟悉了的松鼠在面前搬运松子。
「昊远,如果我过不去这关,来世你会认出我么?」「会,我会在人群里一眼把你认出来。只要我出现在我的面前,我的眼里就不会再有别人。」「如果我变成一朵花,一棵树?」「无论你变成什么,你都是我的安风。」李昊远俯身过去,轻轻吻安风的唇,「来世我要,今生我也不放。」安风伸出手抱紧李昊远的腰,轻轻合上眼睛,两个人进入一个美梦中去。
番外 育儿记
安风的一双儿女,来自师妹的慷慨。孪生兄妹的母亲是旧香教修为有成的女子,闭关修炼的时候把孩子放在安风这里。安风虽然不是他们的生父,却疼爱有加,没有一点照顾不周到的地方。
安风抱着女儿,轻轻吹勺子里煮得烂熟的米粥,放在唇边试验了一下冷热适合,才把米粥喂给女儿。伊安莹的孪生哥哥安清寒在光滑的地板上来回出溜,翻出比较漂亮的筋斗就会兴奋的叫安风:「爹爹,快看。」安清寒不像妹妹那样喜欢缠着父亲,有时候会调皮的远远藏起来。安风就装作找不到儿子,在院子里一声声的呼唤他,然后安清寒大笑着跑出来,安风会立刻装作意外受惊的样子,满足义子小小的愿望。
李昊远躺在软榻上,看安风细致周到的把女儿嘴边的粥擦干净,耐心的等女儿睡着。等到缠着父亲的女儿和活力充沛的儿子都在摇床里睡着,两个人才悄悄的离开孩子的房间。
李昊远走得远了,拦腰把安风抱起来,「旧香教的堂主哄孩子,被世上的人看到,不知道会吓倒多少个。」安风笑道:「旧香教若不养孩子,哪里来的我们。」李昊远道:「他们两个都是学武的天才,你要亲自教他们么?」安风摇了摇头,「我父亲教,或者他们的母亲教,我自己练得不明不白,是教不了别人的。」李昊远已经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,走进去随手带上门,把安风放在床榻上,「你练得明白得很,只不过是倒霉遇到了我。若不是你教,孩子也不能常常跟在我们身边了,要多备些丝巾给你擦思子之泪。」安风苦笑道:「哪有那么夸张。」他躺在*,微微咳嗽了几声,李昊远把他抱在怀里,轻轻吻他的脸。
安风舒服地叹息,合上眼睛。他的武功虽然没有大损伤,身体却不好,照顾两个孩子未免有些吃力。李昊远和小东西们一点都不熟,不能为他分担多少。
这一夜倒是难得的清静,两个孩子都没有半夜起来闹。前几天每到凌晨天一亮,安清寒就跑来敲父亲的窗子。
早上安风习惯的在那个时间起来,发现儿子没有来闹,躺下继续睡。等到天大亮了,才彻底醒过来。他这里人不多,只有厨子和三个收拾的下人,平素都十分清静,适合睡懒觉。
安风洗漱收拾了,去园子里摘了一枝花,放在李昊远的枕头边,然后去那一对宝贝的房间,看看两个小家伙今天怎么起来晚了。
门微微开着,安风觉得有些不对,打开门望进去,两个孩子都不在屋子里。安风吃了一惊,虽然明知道三岁的孩子也走不了多远,还是觉得提心吊胆。
他出了庄园,在地上分辨孩子走过的痕迹,担心两个小东西进入森林遇到猛兽。李昊远在窗边远远看见他飞奔出去,不明所以的追出来。
安风皱眉道:「孩子不见了。」
李昊远「啊」了一声,还没等他说话,就听见山庄依凭的山峰转弯路后面,传来两个孩子的对话。
「哥哥,你没有记错吧?」
「当然不会,爹是今天做寿。」
「哥哥,松鼠一直在追着我们,要不我们把松子还给他们一半。」「不还,还了就不够送给爹爹做寿礼的了。」……李昊远忍住笑意,赞道:「真是好孩子。」安风脸色本来就白,现在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担心,竟然有些淡淡的粉红。
安清寒和妹妹伊安莹各扯着袋子的一边,从山路转弯处走过来。安清寒眼尖先发现了父亲,招呼着妹妹一起,努力提着袋子往安风的方向跑。
安风迎上去,把他们吃力提着的袋子接过来,沉甸甸满满的装着新鲜的松子。
安清寒和妹妹一人抱住父亲的一条腿,跪在他脚边,「爹爹,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」安风望了李昊远一眼,李昊远连忙摇头,表示不是自己教的。
安风把两个孩子抱起来,李昊远走过来给他们拎那袋松子。安风听见急促的蹦跳声,凝神望过去,两只松鼠正站在树枝上,对他们苦苦张望,想必是儿女口中一直在追着他们的失主了。
安风看了看惶急的松鼠,柔声对两个孩子道:「把松子还回去一半好不好?看小松鼠多着急呀,都快要哭了。没有松子他们冬天会饿肚子。」两个抢夺了松鼠松子的小东西则有点羞愧,一起点了点头。于是李昊远和安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,回去他们挖松子的地方。小松鼠在树枝上惊疑不定的跟着他们,关切的望着自己的储备粮食。
安风找到可怜松鼠的树洞,已经被两个孩子从下面用小铲子挖开了,他把松子倒回到树洞里去,只留了一小把装在袋子里,然后把袋子交给儿子拿着。松鼠不明所以的站在树上,看着下面这个青年仔细的把树洞用树皮和枯枝封好。
安清寒回程的时候不大开心,趴在父亲的肩膀上,无精打采;伊安莹倒没觉得受打击,在李昊远的怀里眉开眼笑。
安风安慰儿子,「还留了这么多呢,爹爹不吃,封起来永远留着。」安清寒还是觉得委屈,清早就拉了妹妹去辛苦挖松子,对只有三岁的孩子来说,实在不是件容易事情。
回到了家里,安清寒也显得不那么精神。李昊远把他抱起来,「好了,别伤心了,留着一把呢,都拿走了小松鼠太可怜了,现在你爹爹就很开心啊。」安风立刻点了点头,笑容如春风拂过。安清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,在父亲伸过来的手上亲了亲。
安风的生日原本不是今天,而是下个月的这个时候。他不知道孩子怎么弄错了,也不说破。自己亲手做了寿面,四个人聚在一起分食了。
安清寒和妹妹吃过东西便困了,都蜷缩成一团赖在父亲身上。
安风躺在软榻上,李昊远给他把散乱的头发梳起来插上发簪。
安风叹息道:「这么小的孩子胆量就这样大,幸好这周围没有什么猛兽。」李昊远笑道:「你小时候比他们好很多么,上次那个从小照顾你的陈述说……」安风恼怒的「哼」了一声,李昊远很识相的闭上嘴。轻手轻脚的把两个小东西抱开,自己躺在软榻上,把安风压在身下。
「安风,你师妹什么时候出关?」
「为什么关心这个?」
「你忙着照顾孩子,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。」「很快就出关了……」「嗯……」「啊……干什么?」「不如我们生一个算了。」。
番外《育儿记》完肯信来年别有春 伊随云 林寒烟卿伊随云这个名字是他的母亲取的,希望他可以自由自在,远离烦恼。这愿望终于在他四岁那年达成。从遥远的雪山来了一位公子,杀了欺凌*的大夫人,带走了他。
那里已接近国家的边境,终年都比其它地方寒冷,对于伊随云来说,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暖。带他来的公子叫做安素,有一个比伊随云略微大一些的儿子,他们都是旧香教的传人,在这里已经有几代。
这里有许多其它地方迁来的游牧民族。朝廷对外族向来恩惠,国富民强,也就收留了他们。
同样的一块土地,耕种可以养活十个人,游牧只能养活一个人;人口增加草原却不能增加,只能去抢劫其它民族或者自相残杀。旧香教的人常常教他们定居耕种,休养土地的方法,得到很多人的敬重。
伊随云是旧香教的教主选中的弟子人选,在这里旧香教几乎是一切美好的代称,这令他骄傲快乐,直到很多年后,他才慢慢明白旧香教在中原等于邪教。
如果一早就知道,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。旧香教给了他照顾和疼爱,虽然有邪气不能为世人接受的部分,却有一个在伊随云心中等同于完美化身的人。
那是安素的儿子安风,在多年前伊随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,他是一个小小的、美丽的人,其实年纪比伊随云大,因为修炼醉花功永远都是少年的模样。在伊随云的心目中,则永远是初见时的幼小和美丽。
他对伊随云说:「随云,你做我的徒弟好不好?以后就和我在一起。」于是没有成为安素的弟子,伊随云不介意降了一辈,只要可以和安风在一起,谁会在乎其它呢。练功的时候一起偷懒,晚上要打闹一通才肯睡,秋天会结伴去纵马,春天会下山为安风采做笺纸的花-瓣。
后来安风因为体质开始修炼醉花功,那是一门冰冷的功夫。安风渐渐不再像从前那样大笑和哭泣,他还会在看见伊随云的时候微微把笑意挂在嘴边,这微笑让伊随云暗自欢喜惦念。
假如世事能够重来,旧香教不会再决定到中原去和七大门派一争长短,能安宁的固守北疆,何尝不是一件美事。
一切损失都可以再得回,而安风已回不来。
长夜漫漫,伊随云曾经无数次的想,安风怎么被剥去冷漠和骄傲,那就像是他的皮肤,撕下来的过程会痛楚得不能忍受。旧香教几代的辉煌与名气,渐渐沉沦在心底,比不上安风的一个眼神。
或许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,当你终于可以挣脱束缚,决定舍弃一切去追寻,却发现已经沧海桑田。
安风几乎在自幼生长的山洞中失去了生命。也从那时起重生,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处。
伊随云曾回到安风生长的山洞。桌面没有一点灰尘,椅子上搭着一件月白的外衣,彷佛主人随时会回来穿起。伊随云想起许多年前初见安风,那小小的美丽的人,对他道:「随云,你做我徒弟好不好?以后就和我在一起。」伊随云在安风的椅子上坐下,轻抚桌子上安风亲手所制的信笺,还能隐约闻到上面旧花痕散发出来的多年以前的香气。
轻轻道:「好」。
他伏在那笺纸上,做了一件自他认识安风就想做的事,他哭了。
【完】
字节数:141748
肯信来年别有春第九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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